3月2日,周一,广西中小学迎来2015年春季学期开学日。与城市学校整齐划一的注册报到不同,山区农村小学的开学是在学生们陆续进校中完成的,一般需要两三天时间。凉鞋、五毛*一袋的零食、两人挤睡的床铺……**眼看过去,这几乎是偏远山区寄宿生的“标配”。
寄宿让他们离校园近了,却离家庭远了,难以消除的贫困让娃娃们早早脱离母亲的怀抱,扛着城市孩子难以想象的压力艰难成长。2012年9月3日,在弄勇村弄顶屯,一名小学生背着棉被上学,开始新学期的生活。2015年1月起,弄勇小学统一配置了席子、棉被等卧具,孩子们**像以前那样“负重”开学。
3月3日上午,记者从广西大化瑶族自*县县城驱车近三个小时,来到该县*偏远的乡镇——板升乡。一路所见之景,与记者四年前**次来时并无二致。从乡里“街上”再走三四十分钟,就来到弄勇村的弄勇小学。虽然城市学校已开学**半,但弄勇小学的孩子们仍在篮球场上“疯跑着玩儿”,男教师韦华坐在场边的小凳子上抽烟、发呆,他说“新书没到开不了课”。校长刘兴毅告诉记者,学校有1到6年级学生255名,其中90%以上是瑶族,老师仅有7名。学校的营养餐要到3日晚上才开,不少2日就到校的孩子只能靠校园小卖铺里的零食填肚子。
65岁的店主夏金荣抱着熟睡的孙子坐在门口,脚下放了个筐。学生们来来往往进出小卖铺,一般都是自己从编织袋里扒拉出一小袋零食后,再随手丢五毛*、一块*到筐里。三年级男孩蓝成府拿了一袋叫“一根葱”的零食,没出店门就撕开袋塞进嘴巴。记者看到,这零食也就是十几根比筷子还细、指头般长的膨化食品,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咸辣味,可孩子们都吃得津津有味。蓝成府说,这就是他的午餐。蓝成府家里三兄弟,大哥在乡上读初中,二哥也在弄勇小学,读五年级。由于父母都在外打工,他与二哥只能住校。只有等学校开了营养餐,他们才能真正吃上一顿饱饭。
在三年级女生宿舍,记者见到了同为10岁的罗秀飞和罗**两个女孩。这里的每间宿舍放5张高低铺,每铺有上下两床。床有一米二宽,孩子们普遍长得矮小,所以每张床能睡两人,一个宿舍共睡二十人。由于同睡一张床,罗秀飞和罗**虽来自不同家庭,却是彼此*亲密的**妹。秀飞腼腆怕生,面对记者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**则能大着胆子介绍秀飞的家境:她爸爸死了,妈妈在家,上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,有外出打工的也有还在读书的。说起自己,**眼都不眨地介绍:爸爸也死了,妈妈在家,还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,同样也是有打工的也有上学的。这两个家境类似的女孩,一个兄妹6人,一个兄妹7人,她们虽同为家中幺女,却同样无法享受到一般家庭对幺娃的宠爱,她们早早就开始了在学校的住宿生活,一点点长大。围拢在记者身边的六七个女孩中,有三个“爸爸死了”。
蒙英萍有兄妹五个,爸爸死了,妈妈在外打工。“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打工,很久才回来一次,好长时间没见了。”她羞怯地说。2015年1月28日,几名学生在弄勇小学吃营养餐。记者黄孝邦摄艰辛成长山里的寄宿生活,让孩子们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。3日下午五点钟,弄勇小学伙房的营养餐终于开了。主食是米饭,副食是白菜炒鸡蛋,虽然没有肉,但依然让刚过完年的孩子们开心不已。由于当晚没课,晚饭后报到过的一些孩子不愿住宿舍,住得稍近的就再步行几十分钟或一个多小时回家。晚上,大约有一百多名学生在弄勇小学住了下来。平时,这些孩子都是周五下午回家,周日下午返校。广西的深山早晚温差很大,白天跑跑就出汗,天一黑又冷得令人直哆嗦。而且,山里的饮用水就靠雨水收集,每年的春季都是缺水季。
记者当晚要睡在女教师宿舍,水管里流出的一小股凉水冰冷刺骨,让记者一下子就理解了为啥有的孩子们不洗澡洗脸洗脚刷牙,就直接去睡了。孩子们的宿舍是这两年才建起的新楼,男女分层而居。晚上八点钟左右,睡觉的**响起,热闹了**的校园逐渐安静下来。自从2012年初实施营养餐以来,孩子们可以在学校吃上热乎乎的肉菜米饭了,极大地提高了寄宿生的生活水平,也让很多贫困家庭更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去。“毕竟学校管吃管住啊,对农村家长来说,这极大减轻了父母负担。”校长刘兴毅说。营养餐政策实施后,政府规范并提高了“一补”资金。
以弄勇小学为例,每名寄宿生每天可用的来自国家的经费为4元的“一补”和3元的“营养餐”补助。“有了这七块*,我们可以让学生中餐、晚餐吃上荤菜了。”刘兴毅说。即便如此,早餐仍难以解决。不少孩子在校期间保留着“不吃早餐”的习惯。与“冬天的凉鞋”类似,不吃早餐在广西贫困山区被视为“习惯”,家长和老师们不以为意。2015年起,孩子们上学已基本不用花*了,营养餐让学校有了更强的吸引力,然而农村寄宿孩子的生活学习水平还远没有达到应有的“幸福”。2013年12月18日,在弄勇小学,学生们在教室课桌旁的床架上睡觉。当时,学校的宿舍楼正在建设中。记者黄孝邦摄未来之梦3月4日,周三,弄勇小学总算正常开课了,而乡上的初中也渐渐步入正轨。
记者3日下午曾在弄顶屯遇到了15岁的女孩蓝金花,她这学期在乡里初中读初二。当时她正在路边放牛,腼腆地对记者说“明天就要回学校了”。4日一大早,金花的哥嫂搭乘记者的便车去南宁,乘高铁去深圳打工。没想到,金花也跟在哥嫂后面,坐上了记者的车。“她不读书了,非要跟我们去打工,我说让她去体验体验,跟老师说好了,不行的话回来还能继续读初中。”哥哥蓝继承说。这个尚未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女孩,就这样“暂时”辍学了。事实上,对念书的兴趣不大,是当地不少孩子的普遍问题。记者在弄勇小学办公室随手拿起一份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登分表,表上学生们的数学成绩普遍非常差,满分100分,考三四十分的大有人在,甚至有十几分的,九十分以上的只有寥寥一两人。而初二,对山里的中学生而言,更成了一道坎。没有了初一的稚嫩,亦没有初三的成熟,家庭经济的吃力与打工大环境的干扰,让不少初二学生离开了校园。
出生于1988年的蓝继承和妻子都是初二辍学;村民阿友这个春节“结婚”了,新娘是出生于1999年、正读初二的东妹,两人正准备一起去广州打工……广西的大石山区七分石头三分田,土地贫瘠,曾被称为“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”。加之当地“多子超生”现象普遍,不少人家种的玉米产量不高,一年到头人均收入只有数百元。人多地少,贫困如影随形,外出打工就成为山区年轻人的“主流选择”。不外出务工,甚至会被视为“懒惰”。记者发现,一些女童早早辍学进城打工,从村里的“留守女童”正变为工厂的“玩具女工”。蓝继承的妻子蒙艳香,这个出生于1988年的女孩,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,8岁的大女儿还是重度地贫(地中海贫血症)患者。即便如此,她还是要舍弃患病的女儿和4岁、2岁的儿子,跟丈夫去往深圳电子厂打工,每年只能在春节时回家十几天。虽然隐忍,但不难看出,离别幼小的孩子,她内心的伤感仍写在脸上。而金花的未来,也可能就是嫂子命运的复制。“厂里需要工人,只要去就能安排上岗。”蓝继承说。
实际上,工厂对年龄的“不在意”,甚至假身份证的瞒天过海,都能让这些本应坐在教室的山里娃轻易地站上工厂流水线,流落城市,成为“杀马特”,成为新一代“农民工”。对于未来的梦想,每个山区孩子都有,但打工似乎是承载梦想的唯一桥梁。打工可以带回来*帮衬家里,甚至可以与父母在同一个城市同一家工厂或工地……这些都是他们向往的。大山深处青年一代的梦想,仍停留在“靠打工改变命运”的层面。逃离大山的自由与新鲜是短暂的,背负的生命重担却可能代代传递。文化知识的匮乏,决定了这些孩子难以实现人生大的飞跃,陷入“打工——老家建房——结婚——生子——下一代留守”的循环。扶贫先扶智,教育需先行。一个人、一个村庄、一所小学的未来之梦,期待改变。